服装厂没有双休，按件计酬。这批牛仔裤，工钱比较高，缝一件3.5元。但牛仔布很厚，一不小心就扎到手。
一天下来，苏锦华食指扎了好几下，有一下还扎出血。
他用右手手背一擦，又赶紧踏缝车。
腰里的BB机响了，他赶紧丢下缝了一半的牛仔裤，拿起BB机看一眼，果然是儿子的手机号码。
以前儿子常打电话回家，最近三四个月，一个星期最多打一次，每次只听他唠叨，待他唠叨完，就说：“爸，你早点歇着吧。”
像现在这样，知道他在厂子上班还呼他是第一次。
儿子肯定有重要的事。
苏锦华坐不住了，快步走出车间，到门口打电话。
车间门口的墙上有一部公用电话，用充值卡打。
电话接通，儿子苏醒的声音传来：“爸，我拿到奖金，有二十万，加上次拿的五万，准备买一套房子。到时候你们过来一起住吧。”
“买房子？”苏锦华顺嘴说了一句，随即反应过来，嗓门也大了：“你要买房子？”
电话另一端，苏醒道：“租房不如买房，房子是自己的，住着才安心。我手里有二十五万，刚才去售房处问了一下，可以买一套。”
苏锦华对帝都的物价一无所知，但想来肯定很贵，他急道：“我和你妈攒有五六万，你要买房的话……你刚才说什么，你手里有二十五万？”
最后一句，苏锦华拼尽全力喊出来，车间里不少人都听到了，踏缝车的动作一顿。
对全年无休，一天工作十二小时，一个月才拿五六百元的服装厂工人来说，二十五万元真的是天文数字了。
他们工作三十多年，不吃不喝一分不花才能攒这么多钱。
苏醒耳膜差点被震破，把手机移开一些，道：“爸，你小声点。”
“好好好。”苏锦华小心翼翼道：“你才毕业多久就赚这么多？”
苏醒道：“爸，我跟你说过了，证券公司赚得多。我刚毕业拿得少，有的同事拿几百万呢。”
倚在他身边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陆思盈扮了个鬼脸，用唇形无声道：“信你才怪。就你拿的多。”
她没有出声，苏锦华听不到，再说，他心情激荡之下，就算听到也没往心里去。只是一个劲追问：“真赚这么多？这也太多了！”
难怪苏醒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买房的事，你要知道你儿子已是几千万身家的富豪，还不吓坏了？陆思盈觉得这位苏伯伯太朴实了。
苏醒道：“真的。你要不信，我给你火车票，你请几天假，和妈过来一趟，我拿存折给你们看。”
不敢提买机票，怕吓坏他。
苏锦华是这具身体的父亲，苏醒觉得自己有义务为他们养老送终。刚开始接到二老的电话，一是不了解情况，多说多错，少说少错，不说不错，所以只听不说。
谁会防备自己的儿子？苏锦华也不会，家长里短说一大堆。
苏醒是什么人？在营业部工作十年，当经理五年，平时和各色人等打交通，人家话只说三分，他能听懂十分。苏家的事情早就了解得门儿清。
父亲苏锦华原来在国营厂当车缝工，国营厂效益不好，有时候一个月连一百元的工资都没有。一些民营服装厂按件计酬，做得多收入多，很多工友都跑过去。
苏锦华干脆下岗，去民营服装厂。
一个月五六百元的工资，对内陆城市来说，已经是高薪了。
前两年听说同样在工厂当车缝工，同样按计计酬，去粤省打工，一个月能拿一千余元。有一些工友南下，苏锦华年纪大了，不想去。
他想在服装厂打几年工，等儿子结婚，离开工厂，和老伴去儿子那儿，帮儿子带孩子。
没想到，儿子毕业才几个月，就赚二十五万元。
他问过儿子，证券公司是炒股的。原来炒股这么赚钱啊。
苏锦华道：“不不不，火车票得几十元，我和你妈加起来就得花一百来元。我少打几天工，又少赚近百元。不划算。”
苏醒道：“爸，我再租一套公寓，你们来了就住下。等房子装修好，我们搬进去。”
他打算先告诉苏家二老自己买房子，等他们发现房子很大，要花很多钱，再编一个借口好了。一下子说买一套一百八十平方的房子，恐怕二老心脏承受不住。
慢慢来，让他们有一个接受的过程。
苏锦华拿着话筒不知说什么好，自己一心想帮儿子攒钱娶媳妇，可儿子几个月赚二十五万，那就是一个月赚几万啊。
自己拼死拼活一个月赚五六百元，有什么意义？
话筒里，传来苏醒的声音：“爸？爸，你怎么了？”
可别把老人家吓着了。
一分钟后，苏锦华才道：“我想一想，不，回家和你妈商量一下。”
这就胡扯了，家里一向你说了算，大事小情什么时候和我妈商量过？苏醒腹诽，没有揭破，道：“好。”
苏锦华小心翼翼道：“那，我挂了。”
“好。”
挂了电话，他傻站两三分钟，再摸摸面前的墙，触感坚硬，不像做梦。然后，笑容一点点在脸上绽放。
刚才他喊得那么大声，很多工友听到，见他进去，都道：“老苏，什么二十五万？”
苏锦华脸上的褶子如盛开的花朵，大声道：“我儿子！我儿子赚二十五万元了，准备在帝都买房子，接我和他母亲去享福呢。”
话音刚落，无数嫉妒的视线落在他脸上，车间里落针可闻。
几秒后，车间主任道：“你儿子这么出息，不枉你供他上大学。”
“可不是。”苏锦华回到缝车前，拿起缝了一半的牛仔裤，缝车再也踏不下去。
工友们议论开了。有人道：“老苏的儿子不会做犯法的事吧？正经工作赚钱可没这么快。”
有人道：“他儿子名牌大学毕业，在上市公司工作，福利好，说不定赚钱就这么快呢。”
先前的人冷笑：“哼，要真赚钱快，他还用得着拼命加班？”
“我看不像骗人，说不定他真去帝都享福。”
“我也有儿子，我儿子咋这么没用，一个月赚几百元死工资？”
一句话说出工友们的心声，他们再没有谈论的兴趣，一个个低头猛踏缝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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