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这个案子让谢雷感到厌烦。
除了同情那一对双胞胎之外，他对此外的一切都充满厌恶。
回到自己的病房里，谢雷用手机反复拨放着圣经歌曲。洗涤人心灵的唱诗班音乐在他的房间里反反复复地回响着。
人内心的自私与贪欲，是罪恶的源泉，无一例外也是罪案发生的原因。
他开始明白为什么人要信赖宗教了。也对各宗教要求禁欲的原由有了另一种看法。
佟阵从早上离开，一直到傍晚也没有回来。他又在调查某件棘手的案子，看来进展并不顺利。
谢雷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们之间的关系——像他经过的这些案子似的——最后变成仇恨。
无论中间他们要经历什么，也无论结果会怎样。
佟阵在谢雷入睡以后回来了。此时已过了午夜。
谢雷几乎在他进入病房的一瞬间就醒来了。佟阵将外套扔在病房的窗台上，对着窗台上门塞送来的那束花望了一会儿。然后转身来到病床前，用手指拔了一下谢雷额头上的头发。
谢雷拉住他的手，表示自己已经醒了。
窗外透进霓虹灯微弱的光线，他们在昏暗中对望。佟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。他很少会显得如此安静。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。
谢雷轻轻地问道：“发生什么事了吗？”
一片安静，没有回应。佟阵就像一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。显得疲倦而沮丧。这在他是几乎从来没有过的情绪。
谢雷更加确定是出了事。“很糟糕吗?”他追问。
“今天晚上，我又遭受了一次失败。”佟阵说，“我一直在办的黑帮火拼的案子，有一位目击证人。可是，他的小女儿今天被……打死了。歹徒想杀一儆百，不让那些目击者告发他们。白天的时候，因为我去找那个目击证人问话，已经是第五次问话，尽管他什么也没告诉我，可是……”
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谢雷说。“也许你觉得你有机会阻止这场悲剧发生——只要你更敏感一些、更机灵一些，或者干脆你会算命或占卜术什么的。”
“你看透了我心里所想的。”佟阵喃喃地说。“但，确实是因为我。”
“不。根本不是。”谢雷说。心里想着，其实他现在已经看不透佟阵了。或许他从来也没有将他看透过。这个家伙总是显得那么酷，只会让人想到光辉的东西。良好的出身，良好的性情。可在这之下，真的不会深埋着什么完全不同的东西吗？
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谢雷回想着迪瑟尔所在的那个墓地。法式的拱门外一盏破旧的路灯。周围都是树，阻碍了外界的视线，黑暗而阴森。此时此刻那里应该就是这副景象。
“今天迪瑟尔走了整整两个月了。”谢雷轻声说。“我去了墓地。”
佟阵抬起头来，月光照在他的脸上，就像罩上了一层轻纱。“至少还有人纪念他。”
“我今天忽然有一个想法。觉得我也许永远也找不到凶手。”
“怎么会?才两个月而已。”
“今天站在他的墓碑前，我很自责。”谢雷悲恸地说。“我终于鼓起勇气去看他。我一直逃避，虽然我不是凶手，可我知道我自己付有责任。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，我本来可以做点什么去避免。可是我，每天都在学习和研究罪案的、渴望尽快成为一名CSI的我，竟然没有觉察就发生在我身边最亲近的朋友身上的罪恶。我不会放弃的。不然如何面对他。不管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那个凶手。”
佟阵在床边坐下来：
“这些事发生的原因，如你所说，都不是我们的错。然而，竟就那样的发生了。那个被打死的孩子还不到十岁，天真无邪。杀死他的杀手可能也不过十几岁而已，那个团伙让他做这种事，就因为他是少年。他因为杀了一个人，就能成为团伙中的成员。他们折磨、杀死那个小女孩，就是为了吓虎那些已经觉得生活太艰难，除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，什么也不敢去做的人。为了吓虎那位不小心看到犯罪经过的目击者。而这位目击者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作证，他始终也没对警察说过一个字，他首先想到的是好好地活着，把他的孩子拉扯大。不要让他们成为反社会的坏人。……举目四望。到处都是罪恶。而我忽然觉得，我其实是这副罪恶图画中的一部分，……我的职责是保护他们，不要让他们惨遭不幸。可是，我不得不站在那个失去女儿的父亲面前，看着他被痛苦扭曲的脸。向他一再地表示歉意。只因为我曾找过他并一再地劝说他和警方合作。我不断地道歉，好像这样就能挽救那个孩子似的。”
“你责备自己也于事无补。”谢雷握住佟阵的手，“我今天一直在想，假如那天晚上，我有去打开迪瑟尔的房门看一看……”
“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。”佟阵说，“还要因为那些无辜人的惨死而惩罚自己。……当初我选择当警察的时候，坚定地认为这是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才选择了这一行。也许有的人在做这种抉择时会觉得很痛苦，可我……有充分的、正当的理由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，不是吗？”
谢雷望着佟阵，昏暗的光线下，他看到一种深得近乎于黑色的眼瞳。那眼睛里流露出想得到肯定的愿望，希望有人告诉他所做的都是正确的。谢雷忽然不忍看下去，他似乎就要窥到那心灵保垒的一角了。为何却想逃避？一个从来都很坚定的人，忽然动摇了信念的时刻，该是经受了多么巨大的冲击。他不要再去想那些心灵的壁垒以及那些壁垒上的梭梭角角。他要假装那些都不存在。
“当然是。”谢雷轻轻地点头，“我们不想承认这一点。不愿意看我们内心深处的东西。我们不想看到的是我们也会如此软弱……但至少……这说明你确实是个好人。”
佟阵的嘴角上扬，终于露出一个笑容：
“有何用。”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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