贴完春联，千江月就跳下了条凳。
她拿抹布擦擦条凳表面，勾起条凳夹在腋下，怏然回到家中。她把条凳放回原位时，回想起自家院子里齐腰高的杂草，那是因为爷爷的俸禄，甚至聘不起一个像样的侍从，可以替他们打理院子。渡廊下的水道，也已干涸，生出青苔，原先观赏用的前院池塘，成了死水，水藻浮在表面，动也不动。
而回想方才所见，皇后珠围翠绕，所乘坐的车辇也是美轮美奂。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。
千江月叹着气，往后院的鱼塘去。却见爷爷正在塘边探头探脑，她猜，定是自己那一问，使得爷爷怀疑自己偷偷祭祀的秘密，是不是被发现了。
“爷爷。”
薛饶吓了一跳，回首一见是千江月，摸摸后脑勺笑了，“我看看鱼……我钓鱼。”
他的脚旁，并没有什么钓竿竹篾笼。
千江月没有戳穿爷爷拙劣的谎言，而是亲昵地挽住他的臂弯，“好爷爷，放生的鱼哪能钓来吃，这是犯了大不敬。还是您教我的呢。”
一路撒着娇，一路软磨硬泡着，把爷爷哄回了屋子内。
“外头风这么寒，您也不怕着凉了。”这样地说着，就把爷爷哄回被炉里，要爷爷安心睡一觉才是。
千江月开始还守在旁边，蹭几许被炉的暖意。但总控住不住地回忆方才的一眼对视，或许那便是此生最后一面了，身子是暖和的，心倒一寸寸冷下去。
她有些窒闷。见爷爷已经睡熟了，便蹑足出了屋子，往后院鱼塘去透透风。
到了池子边，寒风刮面，人都差点吹走。只见后院的后门，正敞开着“吱呀”乱响。
千江月狐疑地走过去，合上木门。风这么大吗？虽然这木门腐烂破旧些，但常年累月关着，还是第一次被风一吹就开。
她回身，却见几棵寥落斜松树间，似有一条黑影闪过。
好像是……人的头发拂过去了？
千江月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，立时戒备起来。一想到爷爷还在前头睡觉，她更是吓得起了一身的冷汗。
难道家中进贼了？
五条院是京都穷人聚居地，她家家徒四壁的程度，在五条院都能挤进前十，平日五条院的混混都不屑来光顾。什么贼，能惦记她家？
千江月这么想着，心里稍微松快了。加上她有在内行厂学来的武艺傍身，底气不是太虚。
冷静下来，千江月便悄悄观察着那松树丛生处，加以确认。
“砰砰砰。开门！朝廷抓要犯！”
恰在此时，薛家前院响起了拍门声。隐约还听见刀兵碰撞之声，好像来了一大堆士兵。
“来了。”
千江月口头应了，心里着急，赶紧冲往松树处，拿手一拨开，“什么贼人，快快出来！”
树丛后，什么也没有。只是沾满泥灰、青苔的几块大石头，还有松树被风折断的碎枝。
千江月自叹多心，提裙小跑着去前院开门。
刚到屋边，冷不防杂草丛里跳出一个女人来，照着她的肩膀迎面就是一刀。
千江月本能地躲避，胸前中了一刀，衣服被划开一道大口子。好在伤口不深。她退后定睛一看，原来是个持刀的疯女人，披头散发，浑身是血，刀身像是血水里捞出来的，看来她刚刚伤了不少人。
千江月捂住胸前伤口，调动内力，却一点也使不上劲！都怪那绝子汤败了她的身体，都两年了，她的内力还是没恢复，空有花架子，却没了真功夫。
那疯女人对着鱼塘指指点点，咬住十根手指傻笑。杀红了的眼睛里透出天真，“高鹿鹿的孩子在里面，我猜对了吗？”
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什么。
千江月额头细细密密沁出冷汗，怕的，也是忍伤口痛的。
她该怎么自救？叫爷爷，那会害死爷爷；叫屋外的官兵，那等他们跑到此处时，她已经被剁成肉酱了。电光火石间，千江月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。
死亡。
她闭上眼，眼帘里是绢画屏后的半个侧影，绢画那般鲜艳，那身影，却好寡淡。
苏我小柯，你很孤独吗？
成了皇后，那屏、那乳香、那堆金聚绣、那泼天富贵，都无法驱散的那种孤独，早就在十三弦琴声里，暴露无遗了。
临死前，千江月终于没出息地承认了，她还是心疼她，喜欢她，从来没恨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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